他/她是我的孩子——跨性别是种自由吗?
在美国,有性别认知障碍的年轻人为数不少,他们的父母亲都会面临一个非常困难的决定,而且总是在意料之前就不得不做了选择。
《纽约》杂志跟踪采访了好几个家庭。其中最主要的是个17岁女孩,她叫以撒,男孩子名字,她很早开始想当一个男孩,只愿意上男厕所,后来医院诊断是跨性别孩子后,父母和13岁左右的她共同决定在青春期到来的时候,通过注射和手术变成真的男孩。
然而跨性别的人在美国有15万-30万,在面对社会歧视的同时,自身又是如何看待这种“自由”的?
马克刚会说话,就说“想变成女孩”
奔德斯一家生活在美国三州地区文化相对保守的郊区,马克还是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时,就对妈妈说:“我想变成一个女孩。”
3岁、5岁在万圣节庆祝活动时,他也扮演女生的角色。那时候他的生日party只有女生参加,主题也是以女生为主,适合男生的礼物他都转送给了表兄弟。
一开始,马克的妈妈对他的行为听之任之。但后来,她发现允许让马克扮演女孩子渐渐成为一种鼓励了,马克的男性意识在减弱,而非加强。
马克一家人知道,马克的问题绝不仅是爱穿女生衣服那么简单。让马克为自己辩解,他会说:“我希望有一头飘逸的长发。”父母会说,公交车站那有个男的,也是长头发,你也可以成为那样的男孩子。马克却说:“我不想成为长发男人,我要成为长发女人。”他越这么说,父母越担心。“为什么上帝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他说,“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恨自己。我要上帝把我带回天堂,然后再下到凡间成为女孩子。”
马克的父母感觉到自己就是儿子的“上帝”。马克的父亲是怕儿子会自我伤害才做了决定,“我很传统,希望他过正常的生活。我不敢想象好端端的一个男孩子非要在众人面前穿裙子。但我想我是在保护自己还是保护他?别人可能会说:‘让儿子变性,简直就是种虐待。’但他如果自杀了就真是我虐待他了。我宁愿要一个活生生的变性女儿,也不要一具儿子的尸体。”
马克于是开始过双重生活。上一年级的时候,每天放学后以及周末在家的时候他都可以穿女孩子衣服,但他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方式不能长久维持。于是6岁的时候,他穿着比基尼参加了泳池派对。7岁生日时,蛋糕上的名字是莫莉,一个女孩名字。
马克和莫莉这两个名字都是化名,以便区分不同的性别,他的父母即使谈到往事也会用“她”,来表示对他的尊敬。他们还把儿子0-6岁所有的照片收了起来,在“她”房间的壁炉上放了个橡木雕像,似乎是庆祝儿子新的性别。
莫莉也把任何男孩时代的印记都消除了,他的房间贴满了贴纸,衣柜里塞满了粉色的衣服,梳妆台上有首饰、指甲抛光剂和化妆品。即使是穿校服,他也认为自己很有女人味。而哥哥的房间却全是运动装备。
9岁的时候莫莉就活得很自在了。但不久前他还是个闷闷不乐的男孩,哥哥和朋友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父母尽量让他避免受消极评价的影响。莫莉最想做的是让妈妈把自己的卷发拉直。他失望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自己生理上还是个男孩子。父母做出让他变性的决定实属不易,不过犹豫了好几年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跨性别是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不同的结果
曼哈顿阿克曼家族治疗机构的精神治疗医师玛帕斯说,性别元素有四种:一种是以染色体和生殖器为特征的生理性别;第二种是一个人的外在打扮和说法方式所表现出来的性别;第三种是性取向;第四种是自我性别认同,即不管生理上是什么性别,但潜意识自我认同的那种性别。一些研究表明,胎儿期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大脑是属于什么性别。在大多数人身上,大脑性别和生理性别相同,但莫莉这样的人是个例外。
玛帕斯每个月把跨性别孩子的父母组织到一起,为他们提供咨询帮助。这些父母无一例外想证实自己现在的做法是正确的,比如怎样告诉孩子的祖父母,要不要“让女孩穿白裤子而不是白裙子去参领圣餐”等等。而来治疗机构的孩子则更多样化。有些只想找寻自我,不用遭受别人的非议。不过这种叛逆性可能只是暂时的,很多喜欢留长发、穿芭蕾舞短裙的男孩子都是快快乐乐地长成一个男人,不管最后成了直男还是同性恋。
莫莉是个例外,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的差异可能是永久性的。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患有精神疾病,尽管许多医生对于青少年的跨性别是否属于精神病有过一番争论。最后,《精神疾病诊断和统计手册》没有把关注点放在性别意识上,而是关注了跨性别引起的烦躁不安情绪。
玛帕斯的回答也很含糊,“性别意识造成的烦躁不安并不属于精神病理学的范围。”跨性别意识不是由其他精神病引起的,正如男同性恋并不是因为一个家庭(强势的母亲和弱势的父亲)而产生。跨性别一般来自于外在环境,比如一个8岁的小女孩因为短发和穿男孩衣服而被别人欺负,从而想变成男孩子。
青少年跨性别还是一个研究前沿。性取向一般萌生于青春期,而跨性别出现得非常早,而且改不过来,因此对于支持对男同性恋的父母来说,跨性别就更难理解了。
父母如果支持子女的跨性别,就得对未来做好有心理准备。对于莫莉来说,社会层面的改变发生在7岁,而这只是跨性别治疗的开始。如今广泛运用的治疗手段是在16岁注射激素,使身体形态发生改变。18岁时进行生殖器官等的重塑则是属于外科手术上的治疗。然而很多孩子到16岁或18岁时,第二性征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任何治疗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太晚,只能算是笨拙的修修补补。
上个十年,内分泌学家提供了其他可能的治疗方法。既然青春期对于跨性别人群来说是最不易的,为什么不使用合成的发育阻断剂呢?这样就可在第二性征出现前停止身体的发育。
看来,莫莉的父母如果想再当次“上帝”,就得让女儿接受激素治疗了。
女孩弗里达要变成男孩子,但父亲不想她糟蹋自己的身体
跨性别不仅发生在马克身上,然而这方面的统计很难精确。跨性别青年家庭联盟是一个为此类父母提供支持的全国性组织,其数据表明,500个学生中有一两个是跨性别,由此推算全美大概有15万-30万。数量是否在增加还不清楚,但男性跨女性的人数曾是女性跨男性的10倍,而现在基本上是1:1。
在网络世界中,女性跨男性占大多数。youtube上有很多跨性别女孩用视频讲述自己的故事,包括注射睾丸酮、移除胸部等等。她们讲起自己的事情时都表达清晰,语言还略带幽默,很难说这些女孩是因为有了不一样的身体而感到宽慰和自豪,还是要回避女性特征,享受作为男性的优越感。
11岁的女孩弗里达一直很男孩气,过去两年一直让别人称她为“他”。她的父母不想让她发展成男孩,于是会用“弗里达把弗里达的泳衣拿来”之类的别扭语句。不过他们还是允许女儿穿男孩子的衣服,留男式头发,玩男孩子的运动。如果她是同性恋,“我们当然会欣然接受,也不会那么担心了。”
弗里达的事情还有点复杂。尽管她知道是作为女孩在发育,但她坚持认为自己不会来月经。她会指着其他的女孩说:“我和她们一样吗?”父母只能说不是。她说:“所以我不是女孩。”
父亲说:“我当时并没有说‘弗里达,那是不可能的,你是女孩,迟早会来月经的,你要做好准备。’我和妻子最担心的是怕她对女性存在偏见,我们希望她以作为女性而感到自豪。”问题是弗里达对此毫无兴趣。
父亲说:“也许是因为我们不敢强行干预,但现在必须干预了。我和她一起出去的时候,她会和我一起上男厕所,我也没有反对。没人会皱眉,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个男孩,但这一切都会改变的。”
听到发育阻断剂的时候,弗里达很兴奋。不过父亲坚决反对,他不认为人格特征需要通过医学手段来解决,“如果她愿意为改变自己的外形而要接受那些可怕的手术,到18岁就由她去,现在可不行!”
很多父母也持相同的观点。如果孩子得了大病,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用药物治疗,但他们却认为跨性别没什么大不了,阻断剂玄乎其玄,或许对人体还有害。事实上阻断剂是天然激素合成的,用于治疗女性子宫内膜炎和男性前列腺癌已经几十年了。除了少见的过敏反应和间歇性潮热,不会用副作用,而且停止使用阻断剂,发育还是可以恢复正常。况且这种治疗价格还不菲,在美国,最通用的牌子一个月的费用在600美元左右,而且基本不在医保范围内,一般6年及以上的治疗周期至少要花费5万美元。
对弗里达的父亲来说,费用不是问题。他只是觉得这和给她买最好的玩具,吃最好的药,请家庭老师一样,都是一种拜物教。“她需要开辟一块新的领域,我个人不希望她糟蹋自己的身体。”如果我们到了不可调和的时候再说。
以撒为了变成男孩,经历了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痛苦
如今情况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这个社会对假小子远比对娘娘腔要宽容。想变成男性的女性在青春期快到来时,不会意识到变成男性后将面对多少困难,即使穿牛仔裤,留短头发,戴棒球帽也难以不让别人产生偏见。
以撒是个非常有头脑的女孩,通过网络,她了解到的信息比父母还多,对性别意识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她说:“6岁的时候,我就讨厌穿粉色衣服的女孩。”她希望自己10岁的时候能长胡子。她的父母都是艺术家,他们认为女儿只是个“性别酷儿”,因此还为她感到自豪,直到六年级后才意识到女儿已经变成了男孩。这个过程是一天一天慢慢实现的。她的妈妈和医生希望在今年秋天才开始对她实施医学变性手段。“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她认为自己就是个男孩,穿男孩的衣服,穿男士泳裤游泳。
在学校里,别人总会问她一些私密的话题,比如用什么遮住胸部。她也丧失了几乎所有的朋友,没人愿意和她一起玩。老师坚持让她和女孩子一起玩,她也没有办法,咬牙忍着。她还要求学校允许她在11月20日跨性别纪念日当天对全校师生做说明,不过这个要求被拒绝了。
跨性别症状中,固执是一个重要的特征,同时也是治疗的一道障碍。很多父母不接受发育阻断剂的原因是不相信这能从根本上治疗跨性别。有研究表明,青春期前被诊断为跨性别的人中只有不到1/4成年后仍然是跨性别,而像以撒这样的孩子是不能恢复正常性别的。
以撒的母亲坚决反对,“我本能地不想打乱她的内分泌系统。”
13岁的时候,她害怕月经、乳房发育等女性特征会出现,于是家庭情绪再度紧张起来。
她的妈妈说:“你得明白你快发育成女孩了,你以后要怎么办?你还是做女孩吧!别用阻断剂了。”
可是以撒不理解,她认为父母不让她用阻断剂是愚蠢、残酷的行为。而她妈妈只能说:“她才13岁!”
不久后,以撒就来月经了,这足以让社会对跨性别的人嘲笑一番。这些人的性别意识被身体背叛,而且还不为社会所容忍,这是多么大的痛苦。以撒的父母采取了行动,允许她用阻断剂。以撒说:“我用的是药片,尽管注射的效果好些,但我不喜欢打针。”
阻断剂很快就停止了月经,但乳房已经发育起来了。医生认为18岁之前就要进行乳房切除术,但这样恢复期会更长,伤疤更大,胸部永远恢复不了正常形态。以撒欣然接受了这一切,和15岁开始用激素、做手术一样高兴,因为她能看到镜子里面的男儿身了。她长高了,声音变得低沉,身板更有男人味了。她还在视频上展示了一些体毛,尽管还很稀少,但足够让她感到满足了。
她的情感也愈加稳定,童年时候困扰她的一些焦虑多半都消失了。女孩已经把她当男孩看,不过父母还不让她在外面过夜。不管外表看起来多男人,“我很多时候像个女人气的男人,我喜欢傻傻地笑,我对运动没兴趣。我不是最man的跨性别人,但我还是男孩。”
她的父母最后感到很欣慰,他们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父亲很快就体会到了有个儿子的乐趣。女儿的样子还保存在一个家庭短片中。母亲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女儿曾经画的画让她很难过,于是她把画都拍了下来,把画烧掉,把照片收藏起来。她对做出的决定也感到很宽慰了。
跨性别孩子最容易自杀,有的是因为特殊的童年经历
金姆·皮尔森是跨性别家庭联盟的执行董事,获得了跨性别研究方面的博士学位。她有个14岁的跨性别女儿在看了2006年6月的一部关于跨性别的电影之后,在网上搜索出了很多需要做的事情。皮尔森希望女儿能知道什么措施是及时的,建议她使用发育阻断剂,但为时已晚。她只能让女儿服用激素,但这也过了合适的年纪。不过这拯救了女儿的生命。“后来我问她:‘如果你不用激素,你觉得自己还能撑多久?’她回答:‘最多6个月。’”
尽管跨性别家庭联盟是为父母们提供各种支持,但跨性别孩子的自杀行为却是一大尚未解决的难题。皮尔森说:“跨性别孩子是全世界最容易产生自杀行为的群体。”不是因为自身的跨性别,而是怕真相暴露以后周围人的反映。皮尔森知道很多父母面对孩子的跨性别很害怕做出错误的决定,于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但她会鼓励他们迅速采取措施。
青春期的孩子接受医学治疗的时间已不多,有的得到成年后才进行手术。而青春期之前的孩子并不叛逆,脸上没有粉刺,还没长胡子,似乎不做治疗就会自杀的分析站不住脚。
10岁的女孩尼克已经像男孩子一样生活了几年,她看上去很快乐,周围的人对她的包容比较多。因为父母一直在努力接受她的男孩子身份,7岁的妹妹也欣然接受了姐姐的异样举止。
不过有些事情是让人想不明白的。尼克4岁的时候,她刚出生的弟弟死在了医院。尼克的妈妈说:“不久后,尼克的跨性别现象就出现了,而且越来越明显。我们开始以为她是想在精神上代替这个家庭中的男孩,以此来安慰我们。但不会所有跨性别孩子都有这样的童年经历。”
尼克喜欢玩空中吉他软件和空手道,这些都是男孩子喜欢玩的,但父母在想这是否是一种不安定情绪的外在表现?她的父亲说:“她每天都练空手道,女性的身体让她感觉不舒服了,内心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有时候还对其他孩子拳打脚踢的,有一次还打了老师。”
她的母亲说:“那是因为老师把他赶出了男浴室,她认为这是不公平的。”
这一切让尼克的父母在尽力帮助女儿,然而阻断剂只是增加了他们的疑虑。一方面他们不认同内分泌学家的观点,即在正式治疗前需要使用一年的阻断剂。另一方面,他们坚持认为女儿的身体是生来就有的,不能改变。除了身体不能改变,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能接受。
尼克和妹妹住在一间卧室里,这里有很多书、玩具、游戏光碟和衣服。尼克的床边有条纹丝不动的假松狮蜥,尼克说这是她的奖品。问她这是雌的还是雄的,她说不知道。
从一种性别到另一种性别是一种自由吗?
跨性别孩子经常被认为是勇敢的,其实他们自己并不怎么觉得。他们想做的是一种性别的转变,就像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但他们的父母知道如今世界还有很对人对跨性别感到恐惧,所以他们不能对孩子的漠然坐视不管。
孩子愿意接受痛苦的手术,看起来是家庭里的一种自由。但父母对孩子所知甚少,其实跨性别是最不受公认的可以自由进行的行为,还远达不到对不同种族、性取向和残疾等的接受程度。这些超越极限的父母也并不能对超越极限的孩子提供最大的帮助。
以撒的妈妈说:“我最近觉得如果沉浸在性别自由中,或许不会在意孩子是不是跨性别。他们是需要特殊帮助的一群人,不要伤害他们了。跨性别是种自由。”
奔德斯一家人也做好了准备。只要不影响莫莉的前程,在医生认为合适的时候会让她使用发育阻断剂。她妈妈说:“否则,我觉得是在侵犯她作为人的一种权力,即选择自认为舒服的生活方式和性别的权力。”
以撒也在批判性地思考跨性别问题。她最近在上传网络的一段视频中,似乎在从“社会公正”的角度来看待跨性别。她超越了自由和舒服的定义,认为身体性别和心理性别没有内在联系,为什么一定要让身体性别服从心理性别呢?服从又意味着什么?如果他自认为是男孩子,有着女孩子的身体又何妨?
以撒生活在宽容自由的环境中,她不会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她已经足够坚强,没有男孩子的身体一样可以活下去。
以撒 5岁
以撒 12岁
以撒 12岁
以撒 14岁
以撒 17岁